当我们身处货币发展的十字路口

管涛/文

在过去的几年间，我们见证了比特币、狗狗币的崛起，加密货币价格的戏剧变幻，国外的黑客利用勒索软件赚取虚拟货币，全球各个国家的央行、科技巨头推出了各种各样的支付工具……在这些新闻的背后，一场更大的变革正在悄然发生。尤其在移动支付成为主要支付方式的今天，一度被视为最稳定的货币形式的纸币，似乎也面临被淘汰的局面。我们不禁疑惑：纸币最终会消失吗？未来的主流货币形式是什么样的？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如今金融界的这场巨大变革？这类金融变革的利弊如何？全球金融一体化发展趋势将走向何方？

针对以上种种质疑，全球货币研究权威专家埃斯瓦尔·S. 普拉萨德的最新力作《金钱的未来：数字革命如何改变货币和金融》以超强的洞察力和前瞻性，一一给予了解答。这部厚重的、最前沿的经济学著作，讲述了从现金的终结到加密货币的兴起，不断加速的金融变革创新将如何改变经济甚至我们普通人的生活。

本书的整体架构较为清晰，一共分为四个部分，包含十个章节。作者首先对当下的金融变革进行一个整体的剖析，回顾了货币和金融相关的几个重要概念，让我们对即将到来的金融变革有一定的认识。接下来，作者对金融创新引发的新趋势展开探讨，分析了金融科技的变革性意义，引发我们关于金融创新带来的诸多益处，以及是否要让消费者、企业或整个经济承担无法承受的金融风险的思考。在第三部分，我们可以看到深远的变革即将显现，各国的央行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全球金融变局正在形成。而在最后一部分，当金融变革从国家层面扩展到国际层面，我们可以看到各种金融创新、CBDC对国际货币体系会产生怎样深远的影响。

金融创新是把双刃剑

在本书的开篇，作者以瑞典和中国两个国家的纸币可能消亡为例，表明了逐渐减少现金的使用既是当下其他重大变革的外在表现，也是这些变革的必然结果。金融界即将迎来的是一场巨变，这些变化会对家庭、企业、投资者、央行和政府产生深远的影响。

金融领域的这场变革是刚刚发端吗？普拉萨德认为，在大约十年前，比特币刚刚出现时，金融领域的变革已经开始。作为一种去中心化的支付系统，比特币在今天依旧受到大家的热情追捧，而其走红的背后，体现了大家对现行信用本位货币体系的不满。那么，比特币会是一种理想的替代方案吗？当然，这一前景并不乐观。比特币币值不稳定、贮藏不安全的天然缺陷，决定了其只能是一款小众的游戏，与其说它是数字货币，倒不如说是数字资产更为贴切。

但引发金融变革的可不是这一枚枚比特币，这场变革的幕后推手是全新的金融科技，正是这些真正具有创意和创新的科学技术，催生了一个个金融创新。这些金融创新不仅能降低金融体系的准入门槛和交易成本，还能使交易结算更加便捷；对于普通人而言，更有望实现金融民主化，提高生活水平；可供大家选择的储蓄产品更为丰富多样，小企业主可通过银行以外的其他渠道获得资金，境内和跨境支付都变得更省钱、更便捷。总之，全新的金融创新有可能缓和那些目前仍妨碍跨境交易的诸多不利因素，也为人们描绘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前景：实现金融的民主化，让金融产品和服务惠及更多的人。

但我们不能被新的金融创新冲昏头脑，因为它依旧是一把“双刃剑”。就像普拉萨德在文中指出的那样，虽然金融创新带来了诸多便捷和好处，但也伴随着不小的风险。当我们今天感慨于移动支付的便捷时，不可不担忧：如若遇到经济危机，企业和消费者对私营支付系统失去了信心，会出现怎样严重的后果？此外，去中心化的电子支付系统也面临黑客攻击等风险，而这些风险最终可能会损害经济困难群体的利益。

央行的警报已然拉响

谈到金融创新，那一定绕不开这些全新的“市场参与者”。2019年，Facebook（“脸书”，现改名 Meta，即“元宇宙”） 对外宣布发行自己的加密货币 Libra（天秤币），旨在构建一个更具包容性的金融体系以及一个面向境内和跨境交易的效率更高、成本更低的支付平台，但遭到抵制。随后 Libra 更名为 Diem，以稳定币的形式重新推出。Diem仅作为一种支付工具，且得到了由各大硬货币组成的储备金的充分担保，其币值会和固定货币挂钩，价格不会剧烈浮动。因此，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项目，给当时有“币圈”信仰的人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希望。然而，该项目自出生之日起一路坎坷，先后遭遇盟友的背叛和各国政府的抵制，发行还不足三年，便以2亿美元的价格被出售的结局悲情落幕，Facebook的全球支付梦也宣告破灭。

此外，如亚马逊之类的商业平台也很早就开始发行自己的代币或货币，从而成为金融市场中举足轻重的参与者。亚马逊币已经被用来在其平台上购买游戏和应用程序，并且可以预见的是，这种代币最终会在平台上越来越多样的商品交易中使用，但这种代币如何被其他平台接受和认可，在更大范围内推广应用，始终是发行方面临的一个绕不开的难题。究其根本原因，是这些金融创新带来的新型货币不但无法兼具稳定、高效、私密和安全等优点，而且因涉嫌隐私、洗钱和恐怖主义融资等法律问题而饱受民众质疑。此外，各国政府的担忧与抵制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它们担心新型货币的崛起会对自己的主权货币产生威胁，甚至给全球金融系统带来冲击和风险。但这恰恰证明了，新型货币虽然有各种问题，目前尚不能在与央行货币的竞争中占得上风，但它们的出现还是或多或少威胁到了各大主权货币的统治地位。央行的警报已经开始拉响。

站在货币发展的十字路口

众所周知，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货币始终都站在重大变革的起点上。从物物交换，到贝壳、珠子、金属代币，再到纸币等，实物货币形式的转换，本身就折射出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和历史的风云变幻。今天，金融变革的发展和加密货币的兴起，为货币的下一轮变革奠定了基础。在这一最新的前沿领域，各国央行也顺势而为，正在增强自身发行数字货币的能力。

根据国际清算银行最新发布的《2021 央行数字货币调查报告》，从事央行数字货币（CBDC）开发的央行比例已由上年度的 86% 上升至 90%。该项调查于 2021 年秋季开展，涵盖全球 81 家央行，其中 25家来自发达经济体，56 家来自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合计覆盖全球近 76% 的人口和 94% 的经济产出。调查数据显示，超过 30% 的央行致力于零售型 CBDC 的开发，近 70% 的央行同时对零售型和批发型CBDC 进行研究。除了少数仍处于研究阶段的央行，62% 的央行处于CBDC 的试验或概念验证阶段。同时，26% 的央行已进入开发或试点阶段，远高于上年度的 14%。以上表明，全球 CBDC 的开发正在进一步提速。

从观念上讲，CBDC 只是央行采用数字形式发行的一种法定货币，用以补充或替代实物货币。而从动机而言，普拉萨德认为央行发行 CBDC 的背后有两大动机：一则，它有可能成为私营支付系统的备选方案；二则，它有可能成为扩大普惠金融覆盖面的工具。但在本书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虽然 CBDC 倡导安全性、可靠性、低延时和高流量，却无法采用开放的去中心化共识协议。那些声称能像私营加密货币一样，实现所谓的匿名性的加密技术也并不适合 CBDC。

不管怎样，由央行发行的 CBDC 都进一步预示了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即现金正在迅速被电子支付手段取代。那么，这些全新的支付系统是否会影响到国际主要货币在国际贸易中发挥的中介作用？新的金融技术是否会影响汇率的变化？普拉萨德认为，要想回答这些问题，有必要确保兼顾两个方面：一则，重大的变革业已开始；二则，彻底的转变尚未来临。就像本书中描述的那样，即将出现的一大变化是货币的各项职能会相互分离。央行发行的货币仍保留着作为价值储藏手段的重要作用，而对于发行数字央行货币的国家来说，货币的交换媒介职能也不会受到影响。因而，私营中介制度系统可能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从而成为央行有力的竞争对手。而金融科技正在改变金融界的格局，为存款人和借款人搭建起一些更直接的交易渠道。最近这一波金融科技至少会催生出各种各样的金融产品和服务，能更好地满足家庭、企业家和企业的具体需要。商业银行正在失去其作为金融中介机构的诸多优势，但要说它们在生死存亡边缘苦苦挣扎，这恐怕为时过早。

普拉萨德表示，无论是哪种加密货币，或是 CBDC，它们都会对国际货币体系的某些方面产生影响，但这些影响不会带来彻底的变革，而且要经过多年后才会显现出来。而各国货币对其贸易伙伴的货币的汇率，以及充当计价单位和交换媒介的各大货币，仍将在国际货币体系的运行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简而言之，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新的金融科技会影响到各种货币在跨境交易的计价和结算中的相对重要性，但外汇市场的基本机制不可能发生重大的变化。在各大经济体中，央行仍将是一支重要的力量，继续发挥着制定货币政策和进行市场监管的职能。

货币塑造经济、经济塑造国家、国家塑造历史，货币的未来至关重要。而本书就是一份关于货币未来的最终报告，让我们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将走向何方。无论如何，金融世界正处于一个颠覆性变革的黎明，而我们每一个人恰恰站在货币发展的十字路口，美好的未来可期。

（作者为中银国际证券全球首席经济学家，本文为《金钱的未来：数字革命如何改变货币和金融》书评）

责任编辑：方凤娇 主编：程凯